端午记忆

端午没给我留下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

值得记录一下的只有三件事。

小时候得吃过两次粽子。我们叫粽粑。把稻草烧成灰，把灰泡在水里，用过滤后的水煮粽粑。煮出来的粽粑黄澄澄的。

有三角粽、独角粽、枕头粽、背崽粽……

我却不喜欢吃粽子。因为从小挨饿，胃口不好，粽粑难消化。

前些天，我当记者的宁叔给我发了些采访照片来，故乡黔东南的一个县有一种粽子，五色粽。

故乡史上居然有那么一支如此爱美到极致的人群，把个果腹的食物做到如此精致，如此五彩缤纷。那么复杂，那么繁琐的工艺。实在是太了不起了。没失传。幸哉。

我第一次看划龙船比赛是刚上小学的时候。听到乡人在传，端午节镇上要划龙船比赛。十多里路，好多小伙伴走着来回。

清水江。镇里的几条船，斜对面那个寨子里的几条船。都是乌篷船，拆了篷。都是小孩在划。上下穿梭如飞。每船一个指挥，一伙划桨手。只见指挥者危立船头，一蹲一起，打着手势，喊着口令。声音激越，豪气万丈；船舷两边人等皆使出浑身解数奋力划桨。各船争先恐后，尽展自己绝技。看的人逐渐多起来，各种呼喝助威，热闹非凡。慢慢地就有了火药味。于是口令随着蹲起的动作和手势，就变成了“xx的野崽不着架呀喂嘿”之类，你来我往，此起彼伏。岸上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有人喊“要打起来了”，有人直接喊“打，打”。这时正好有哪位小孩的家长在观看，就会对着船上喊“骂野话，你个鬼崽崽，回来收拾你”……没见过真打起来。

后来有年的端午节看到大人游过一次清水江，纪念某人畅游长江一周年。一组一组的，从江上方游下来，前面一人手里打着一杆大旗，后面的保持队形如履平地，边喊那个年代特有的口号。声震两岸青山。

七年前，我去云南看我师母。我师母在抢救。师父一大家人都到了。佐光从上海带了一种粽子过去。一吃，合我口味。过了一段时间，师母过世，魂归故里。那次的端午与我师母最后一段时光联系在一起，所以就成为几十个端午中少数有印象的一个端午节。

小时候第一次听到粽子来历的传说感到不可思议。

说是屈原投江后，百姓为了保护屈原，不让鱼吃掉屈原，就做了粽子投到江里。江是汨罗江。

就想，江边人水性好，找一伙人打捞屈原，多简单的事啊。

喂鱼的东西也多的是，没有粽子，发明出粽子来喂鱼，这也不符合民间实际。

而且那么包着、捆着，鱼怎么吃？为鱼想过吗？

就算鱼喜欢吃粽子，能投多少？能投几天？

之后呢？还不是要被吃掉！

姑且不说屈原作为一名官员，他做了什么能得到普通百姓如此爱戴，以至于以这么奇特的方式来保护他。

谁编出这样的说法，还传下来了。

屈原是位了不起的诗人，极其伟大的诗人。不知怎么会与这样的传说联系在一起。

后来想通了，这样挺好，这样才会有更广泛、更持久的民间纪念。

近几年，一到端午节，接到的问候多数变成了“端午节安康”。以前都是“端午节快乐”。

了解了一下，大概意思是，屈大夫都投江了，怎么能说端午节快乐呢，应该说端午节安康。

这也不对啊，屈大夫都投江了，怎么能说端午节安康呢，应该说端午节悲痛。

记得八十年代，本来说得好好的“买单”，突然报上有文章说应该叫“埋单”。因为买一张单子的话最多一毛钱，应该是花了钱把账结了，就相当于把单子埋了，就没这回事了。

老想象报纸背后那个作者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

其实，南方人说的都是“买单”的发音。

吃晚饭时聊起上面说的一些事，就转而说起屈子的诗。最早在课文中接触到的那些，什么兮，什么兮的，对初学者来说实在难以理解，没给人一点文字的美感。

儿子就说了屈原的一些经典句子，说这些不很好吗？

是很好。选什么进教材，真应该有所讲究。

我小学时没见过诗，初中时见到的是那个文痞的“诗”，水调歌头什么的。坏了胃口。

儿子说小时候见到些打油诗，8岁时就写了第一首诗：

踢一只狮子

踢它肚子上

狮子叫两声

倒地翻白眼

六月上旬，没想到又来一波疫情。全城困在家里。

亲人、朋友、学生打来电话，发来微信问候，寄来粽子。

毕业近10年的学生小马发来她拍的几个视频。

她说她今天第一次见到青海正宗的湟鱼。她描写的其中一个视频：

这是湖的北面，我之前去的都是湖的南边，那里水清，却从未看到过湟鱼。今天有云，不晒，气温也刚刚好。挺舒服的。一路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原，有湖，有鱼，有海鸟，有牛羊，有牧马，还有很多地鼠。

为视频里的清泉深深感动，为她的描写深深感动。

这些年小马多次邀请我们过那边去玩，说吃住全包，我只需带人过去。

她说那边有很多不同风景的水边……保证让我尽兴。

为学生的深情厚意深深感动。

小马的文字基础不错，我建议她也像我一样每天记录记录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

2016级疫情中刚毕业的学生华哥发来微信，说：印象中以前的端午节很隆重，街上人来人往。有时还要举办划龙舟比赛。我们这里还分两次过端午，今天是小端午，后面还有一个大端午。挺热闹的。这些年因为在学校度过，没看过家乡的端午。今年情况特殊，街上气氛不浓，大家都呆在家里。

最后记下2020端午节的晚餐：

凉拌黄瓜片、凉拌黄瓜丝、素煮小瓜、炸花生、粽子（4种，朋友寄来的和孩子们单位发的）、咸鸭蛋、烧黄鱼、炖鸡、西瓜、腊肉、酸姜丝、蘸水。

大家喝了酒。他们几个喝了日本清酒，我喝了茅酱酒。日本清酒是孩子们买的，茅酱酒全称茅台镇酱香一品酒，是宁叔寄来给我的，合我口味。我嫌日本清酒度数太低。我吃了1碗饭。

2020，新冠病毒肺炎疫情中的端午，极端特殊的一个端午。多年后，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