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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祖喜
（2021.10.2于自在书屋）
初一时的事。那时我住的寝室是最里头竹林边那间。一天，耳听得一伙人一个个寝室地喧闹着过来。进到我们寝室，原来是四位同学，他们要去看电影，其中一个手里有七分钱，还差三分钱。向我借，强调“只差三分钱了。”我说，我有九分钱，只差一分钱了。对方一伙说，我们是一起的，有伴。我借给了那个同学。当然是有去无回。
那时那么落后，远口却有个电影院。不知现在远口还有没有电影院。
那个同学，后来做过人贩子，把自己的亲姨妹都给卖了。才深应该熟悉。
我有个小学同学后来嫁到湖南，也做人贩子。批斗会上被捆着亮过相，被判过刑。出来还是不改。有次卖到江苏的一个女的跑了，对方说是她搞的鬼，她自己被迫做了两年别人的老婆。后来有人为她找到替身，她才被放回来。
几乎不可能事件：那些年我极少回老家。那次，却在我家门口的马路上，碰到她和她妈一路说笑着走下来。微胖，脸色和精神状态都好极了。
她小学时就活跃，经常唱苗歌。她寨上有个苗人长辈，这位长辈的姐妹来走亲戚时，寨上就歌声袅袅，满寨飘歌。迎来送往、席间、姐妹一起做针线活、一起去菜园子、一起下河洗衣服……喜怒哀乐，那时，苗人的生活，处处有歌。这位同学一唱就是一段。我听不懂，就感到有点好玩。句子后面经常会带个“li o，o li”。这位同学总是笑嘻嘻的……人长得漂亮，又聪明，又开朗大方。有好的环境，也许人生路会不一样。令人唏嘘。
我们相互没有打招呼。看样子她也不认识我了。
有天晚上，我老庚，我们小学时认识的，那时打的老庚，从外面回到学校，对我说：今天看电影去了，你猜我遇到谁了？我遇到……，读了半个多学期就退学了的那个，电影院开门前，门口那条路挤满人，她和我面对面挤在一起，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我，满脸兴奋，还时不时对着我耸一下，把我弄得都不好意思了……那么老远来看电影，黑了还要走回去……两人都没说话……
有年，我在绿皮火车上也遇到类似的事。人都被挤成了相片。凯里到镇远段。我挤在两节车厢交接的那一段。隔着我两个人，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她面前一个高大的中年男，面对面挤在一起。女孩可怜巴巴的，急得都要哭了，那男的却猥琐地笑着，很享受的样子。我对着那男的大声地说，你，转过去！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过去了。之后我拼力把她拉了出去。她在一所政法学校上学，她是镇远人。
去远口电影院看电影，一角钱一张票，有点贵。
我看过几次。
印象深的是，有次，吕老师的崽，才几岁，看到好人吃了亏就哭，老师就哄孩子：是电影，是电影，不是真的……
多数时候都挤。电影院门口那条路，路下面是高坎。有次我也挤在里面，挤着挤着就被挤到了坎边。最外边的人好多半个脚板踩着边沿。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幸好相对安静了下来。有个大人还从外边腾着一路走过去，一路带着人畜无害的笑，让人放心。
后来，高中、大学……我都回到远口电影院看过电影。
有次，春节期间。正在放映，一个三十来岁样子的人，站在后面，嬉皮笑脸地，左手拿支烟，右手点炮，待炮快炸时扔向人群。整个影院静如死寂。没人敢说那个流氓。当时我紧张极了，一旦炮在哪个人眼前爆炸……
后来，1983年“严打”。在电影院打架，蒋家两兄弟，一个高我们一级，一个低我们一级，被重判无期和十五年。一个家瞬间崩塌。还带进去一个，超哥，十五年。中专都毕业了，工作了。交友不慎，老实巴交的一个人。超哥我早就认识。
超哥分配在外县工作，才工作，就已经有了女朋友。女朋友传话来，如果七八年，就等他……那时，真的有爱情。
我还和老师、佐光一起到远口电影院看过“少林寺”。从极左年代过来，“少林寺”，一时让人眼界大开。之后，武侠电影风靡多年不衰。
后来，一位同学跟我说，她初中时有个梦想：以后有钱了，要每天看场电影。
这个理想有点远大，像“以后当了皇帝，要天天吃饺子”。
她还算过一笔账，每天一毛，一个月三块，一年下来三十六块。
三十六块有点多。初中时，吴老师看我们不懂事，不知道努力学习时，就会说：你们不学习，我一个月二十九块五照领不误！
上面说的有远大理想的人，就是爱桃同学，我的夫人是也。
我那时没有远大理想，我每天都想着怎样能吃得饱，能吃得好些。
说万老师。
万老师没教过我们。那时大家都说万老师是孤儿。八九十年代，“三通”，万老师的父亲从海那边回来看儿子。原来，父亲参军抗日，一去不返……几十年，父子生死两茫茫。这是后话了。
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写过：没有父亲的孩子没有童年，没有父亲的童年像流浪狗。
那时的老师都很温和，尤其是老一辈那一批，有知识、儒雅，看着就让人敬仰。那时的社会氛围，人都收敛、低调。万老师却个性鲜明、脾气暴。这应该与万老师的经历分不开。
那时万老师给人的印象是，爱憎分明、是非分明。
学校搞勤工俭学，上山种菜，有时班与班之间会争粪桶，甚至有时这种争会到达班主任老师这一级。万老师出马都必胜，哪怕对手是高大威猛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作栋老师那样的人物。
有天，和往常一样，课间，大家在半工字教学楼前那块平地上和下两级台阶更大的那块场地上，站的站，说的说，追的追……老师从中走过，叫声老师，交流一下……谢老师从我身边走过，摸着我的头，说，你好像我红兵……这时谁也没注意到，万老师，正站在他宿舍门口的过道上，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拿一堆作业本，对着这边打手势，边喊。等有人听到时，比我们高一级的小兵赶快冲过去。劈头盖脑的一顿臭骂从楼上砸下来：你耳朵遭（tuo）操（nia）聋了（ga）哈……眼看着小兵拿着一堆作业本逃奔回来……
万老师的宿舍经常挤满人。宿舍就床桌凳三样。靠窗那张桌子，围着万老师挤满人；窗户打开，窗子也爬满人。万老师给学生解答问题。
多少次，晚上，我看到中间，挨着万老师，还坐着一位——万老师的爱人。万老师的爱人是附近寨子里的。万老师聚精会神地给学生解答问题，仿佛不知疲倦，也仿佛忘了时间……当年那群少不更事的小孩肯定注意不到被他们围着的师母早已满脸绯红……
学生说，万老师给学生解答问题时耐心得很。
凭这点，我就非常尊敬万老师。